清明时节雨纷纷，那是苍天在哭，是思念的泪水。走进烈士陵园，我们仰望——看到的不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景象，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题记
寻找烈士的足迹
文/萧萧
一
年2月18日，刘长明牺牲的第41个祭日，我来到了汨罗市烈士的弟弟——刘岳平的家中。
“这些都是长明哥哥的遗物，我保存了38年……”
刘岳平从他家阁楼上找来一个用红色绒布包了好几层的包裹，他一层一层地打开时，我留意到他的眼里满是泪水。
包裹里，是一个陈旧得发*的档案袋和烈士的各种遗物。遗物包括烈士的证明书、二等功勋章、光荣军属牌等，烈士领章上的番号和姓名都清晰可见。档案袋里是一叠皱皱巴巴的信纸和发*的书信，一个绿色的小日记本；其中一封书信是年5月16日他所在的3营*支部书记张福生写的，信纸上端印有“中国人民解放军信笺”字样，标题是“记刘长明烈士英勇事迹”，正文里有这样一段话：
“在战斗中，刘长明机智灵活，勇往直前，不怕苦，不怕死。2月18日下午，部队向无名高地之敌进攻中，战斗打得异常激烈，敌人的总火疯狂地向我部队扫射，刘长明同志为了保障通信联络畅通，保护电台，英勇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多好的一个战士啊！
刘长明80高龄的母亲马伏珍娭毑，含泪给我讲述儿子的成长过程。
马娭毑说：
“我和长明的爸都是湖南省湘阴县水运公司的职工，老俩口驾了一辈子的船，那个时候家里孩子多，又是国家最困难时期，有口饭吃就行，没指望明将来为刘家光宗耀祖什么的。从长明伢崽出生到上学，我和他爸从没为他操过心。水运公司的人长年累月在水上漂，长明和所有船家孩子一样，只有寒暑假才能上船和爸妈相聚，其余时间都在公司的子弟学校着寄宿。长明这伢崽很懂事。学校旁边有一个敬老院，长明会经常到常院里去给老人们搬煤球、扫地、担水等。一个叫刘海洲的老人特别喜欢乖巧勤快的长明，两个人比亲爷孙还亲。长明到部队后，还经常给这位老人写信。”
老人一边用手绢擦着泪，一边说：
“长明这伢崽在部队吃的苦从不告诉家里人，困难时从不讲半句泄气的话。年1月17日，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长明来信说，他们来到了距离越南只有几十里的地方，这个时候他已下到了3营9连，开始了临战训练。他告诉我和他爸说‘这是革命最需要的地方，是考验每个革命青年的地方，我为自己能够来到这里感到骄傲和自豪；刚开始时，我也很害怕，想开小差，但想到回家无法向父母和组织交待时，就咬着牙坚持着……通过锻炼，我一点也不怕了，现在我要向英雄董存瑞、*继光他们学习，为保卫伟大祖国，我要争当英雄，不当狗熊……’这封信我都背诵了无数遍，长明真的太懂事了，他担心把实情告知家人，家人会担惊受怕，所以他在信的末尾，又加上几个大字，‘放心吧，爸爸妈妈！’
讲到这里，马娭驰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二
刘长明和刘岳平兄弟俩，从小感情很好。在弟弟岳平的心中，长明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随着时间的推移，哥哥的英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越来越高大！每逢哥哥长明的生日、祭日和清明等特别的日子，刘岳平总会人躲到阁楼上，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或翻看已看过无数次的书信，或轻轻地擦拭遗物上的灰尘。
刘岳平记得：当年，爸妈带他去送哥哥，只觉得特别羡慕哥哥。上车前，县武装部发了两个馒头给哥哥，哥哥把馒头一个给了他，一个了姐。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哥哥是空着肚子去部队的啊！自从哥哥牺牲后，无论是哪一个日子去祭奠哥哥，都要带上两个馒头给哥吃，希望哥在天堂里不再饿着。
刘岳平说，哥是我们兄弟的好榜样，他写给家里的信，没一封信流露出苦楚，是后来从他要我转交给他同学张少奇的信中才知道，哥临战训练苦不堪言，他还要抽时间学习无线电通信知识。晚上根本没有睡觉的地方，山沟里就是床铺，打个盹又起来集合。饭菜除了一点盐味，看不见油水，吃下去就感到饿。
“长明比我小，但小时候我比他调皮，读书的时候，他成绩比我好，爸妈经常表扬他，我就暗地里欺负他，但弟弟从不告诉父母，有好吃的东西常常会留给我吃。弟弟去参军，我还没有那种很强烈的思念感，牺牲后，父母亲的精神彻底垮了，我才知道血浓于水，手足亲情浓得化不开……”
刘长明烈士的哥哥，刘新明回忆着往日的痛苦片断，声泪俱下。
三
今年70高龄的*老先生回忆起有关刘长明烈士的往事，就像在昨天。
那年，我在县水运公司武装部当部长，负责公司的青年和民兵工作。民兵分两种：基干民兵和普通民兵。基干民兵就是武装民兵，训练的项目有*治教育、军事训练。*治教育是提高他们比普通民兵更高的*治思想觉悟，时刻准备着去参军；军事训练包括练习投弹、刺杀、射击等。每年公司都要进行三、四次民兵训练，训练非常艰苦严格。刘长明是水运公司的职工，又是基干民兵，别看他个头单瘦，长得白白净净，像个文弱书生，但公司每年的军事训练或比赛，他都会夺得好几个第一名。
年冬季征兵时，刘长明第一个就报了名。当时，我和公司领导特意到每个应征入伍的家庭进行了走访，如果父母亲表态不坚决的一律劝退。刘长明的父亲说，保家卫国应该支持，你不去我不去谁去？过去抓壮丁时，只一个儿子也被抓走了，我们家3个儿子应该去一个。公司*委认为，刘长明的父母表态铿锵有力，长明自己在工作中任劳任怨，踏实肯干，是我们祖国最需要的人才。万万没想到，那年水运公司去的9个人，只有他却在战场上牺牲了……
*老先生从拒子里找出一封38年前，刘长明上前线前夕写给他的信，激动地递给我看。只见信中写道：
“……我留在营部搞无线电通信工作，我们单位上和我在一个营的有姚正武、刘国和。我们都到了前线，这是革命最需要的地方，这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也是为人民立功的好机会，我决不辜负公司*委和部长您对我的期望。我一定在部队苦练杀敌本领，为我们水运公司争光，为革命、为人民、为*的事业，我愿意献出自己宝贵的青春，请部长和领导们听候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老先生不停地对我说，你看看这孩子的信写得多带劲。他牺牲后，我们公司的领导和老职工都像自己的孩子牺牲了似的，尤其是在他的追悼会上，许多人都失声痛哭。那个场面是我这辈子最不愿意回忆的。
四
刘长明的追悼会上，还有一个女孩沉浸在悲伤中，她蹲在一个角解里，早已肝肠寸断。女孩叫萧建，是我的亲姐姐。她随我采访烈士母亲马娭驰时，她们像久别重逢的亲人，拥抱着哭作一团。在她们娓娓述说的言语里，我解开了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团。
记得在追悼会上哭嘶了喉咙，哭肿双眼，晚上回家后还在抹着跟泪的姐姐，那年18岁。我不停地追问她原因，姐姐说，你现在太小，再过10年，你18岁了，我再告诉你。
我18岁了，姐姐还是没告诉我原因，这个时候姐姐已经28岁。很多28岁的女孩早已做了妈妈，而姐姐不管是谁给她介绍对象总是摇头，在她心里没有半点谈婚论嫁的想法。爸妈心里急，每天不停地催着姐相亲。爸妈不高兴，家里整天愁云密布，我也有点怨恨姐姐，结婚谈恋爱不好吗？为什么要让爸妈不开心呢？姐姐在重重压力下，终于嫁了人，婚后不到3年就分开了，至今还单过。
“孩子啊，要是我家长明活着回来，你就是我的媳妇了！”
烈士母亲和姐姐倾心地交谈着。
“长伢子牺牲后，我听公司里很多人说你在追悼会上伤心痛哭的事，孩子，你和长伢子是同学吧？”
刘长明的母亲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关切地询问姐姐。
“是啊，我和他是高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
姐姐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年，我们高中毕业时都不到18岁，心里相互喜欢着对方却不敢说出来。刘长明在水运公司船机厂工作，我在水运公司城关队工作。我家是一条11吨的小帆船，每次我们船刚一靠岸，他就到了河边。那个时候父母思想古板，见面时眼睛盯得死死的，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幸好他聪明，每次手里总拿着一本书，对我爸妈说送本书给我看。他总会把晚上我们去哪里玩，写张纸条放在书本里面，晚饭后我会找借口出门，与他看电影或坐在河边石头上聊天。我们看过3次电影，两人手都没牵过，更没有正式表白过心中的爱。
我们最后一次看《英雄儿女》是在年12月8日晚。电影散场后，他悄悄附在我耳边说：我也要去当英雄，新兵*审体检都通过了，我们3年不能见面，可能再过10天，我就要去部队了，你这几天船靠岸就来公司找我，我有话对你说。
第二天，我随父母的船到了县城最西边横岭湖。那时修横岭湖水利工程很紧张，在那里一呆就是好多天，我不敢跟爸妈说要回湘阴，但心早已飞到了他的身边。有一天，母亲突然扭伤了腰，医院治伤，船上只留下我和父亲。父亲洞察到我的心思说，只要妈妈身体康复回了船上，你就回去看他。我盼星星盼月亮，盼了整整10天，盼得心儿碎了，也没有盼到母亲回来。长明18日出发，等了我整整10天，我们也没能见上一面！如果没有母亲受伤，我会不顾一切与他相见，也许这就是缘分。
长明到部队后给我写过两封信，第一封信中写道：
“我们现在到了广西大新县，这里到处是穿着军装的战士，这里的天空灰蒙蒙的，这里的边民大都在搞军训，有的参加部队的救护队，有的担任向导。很多从越南回来的华侨懂越语，配备到了部队当翻译，可能边境上快要打仗了……”
第二封信的内容是：
“我很想念同学们，更想念你，现在我下到了连队，越南侵略者不把我们中国当兄弟，我们要还他点颜色。现在我们在搞军事演习，很快要上前线了，我希望自己能像王成一样在战场上勇敢坚强，如果我能活着从前线回来，我就向你说一个小秘密……”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刘长明到部队后不到70天就牺牲了！明明那么喜欢我，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爱我？在他的追悼会后，一个同学告诉我，出发前一天，刘长明悄悄告诉他：在所有同学里面，我只喜欢萧建，本来准备在出发前向她表白的，可是太遗憾了，我等了她10天，她也没有来参加我们的欢送会，等我到了部队再写信告诉她。
在他的追悼会后，我心里一直有疑虑，为什么他不在信里向我表白？这个男人真的爱过我吗？同学们洞察出了我的心思，骂我是一个小傻瓜，刘长明这样做，说明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更是一个真正的男子议。
他知道自己会上前线打仗，有可能会牺牲才没有在信里挑明。原来自己是一个十足的笨女人，他用心良苦，我却误解了他，这辈子我上哪儿去找这么情深意重的爱人啊！如果我不让他等10天，他临去部队的前一天肯定会向我表白的，原来这个小秘密就是他给我深情的表白，可这份痴心的表白我再也听不到了！他等了我10天，我要还他10年……我终于明白，当年姐姐为什么快30岁了还不愿结婚，如果爸妈理解了女儿的心思，她也许会再等20年30年，即使一辈子也会心甘情愿！
五
“我和刘长明从到部队那天起就亲如兄弟，长明比我大不了几个月，他却像兄长一样关照着我，告诉我怎么过吊桥，怎么才不会踩地雷，如果不是长明，我的尸骨还不知丢在何方……”
刘长明生前战友刘建武，沉浸在38年前的回忆里。刘长明在部队当通信兵比我们步兵更辛苦，不仅要练习瞄准、射击，还要背诵通信密码，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把那些密语背得滚瓜烂熟。
一天到晚靠死记硬背密语表，苦练基本功，这是一种超强的脑力劳动，相当枯燥无味。密语译成明语，就是接收对方的密语翻译成汉语，发信息时是把明语翻译成数字密语发出去，目的是防止敌台能听懂泄密。每天刘长明清晨在幽静的树林里背密码，深夜在被窝里打着手电寻找密码和军语的规律。
集训结束考核时，刘长明50组明译密和50组密译明共组军语，时间不到3分钟就准确无误地译出来了。集训成绩分及格、良好和优秀，刘长明取得了优秀成绩，作为一个新兵取得优秀级别的成绩是十分不容易的。集训不到40天，他笔记记录了整整3本，字迹清晰，从工作程序、频率范围、发射功率到电信距离、镜像干扰和图像、文字、勤务用语、分门别类，一目了然。他每天晚上，都会在日记本上工工整整地抄写好他在集训期间学习的超短波调频电台的相关知识。
2月17日凌晨6点40分，随着天空瞬间变得血红，全线总攻开始了。
团3营担任主攻的7连、8连捷报频传。营长胡建军立即向团长贾富坤报告战斗情况。接到报告，贾团长在电台里表扬3营动作迅速，战术灵活，打得特别英勇，并命令3营不给敌人喘息之机，立刻向深进攻，牢牢地控制水口至复和县城、格林公路交叉口，为主力部队自前推进创造条件。贾团长非常